冰雪的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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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人从生到死，就与冰为伍、以雪为邻，岁岁年年大半载冰天雪地里讨生活，对冰雪的幽怀，自然如衣钵附体，并谙熟于心了。
记得读书时，教科书里有篇白话文，提及朔方的雪，笔触虽也优雅、情怀也醇厚，总觉得与自己耳闻目睹的雪，究竟有些隔阂。毛润之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寥寥两句起首，洋洋洒洒出了堪称千古第一气势磅礴的冰雪词，冰雪的神韵，庶几被之凝练萃取殆尽了！
读大学时，我远赴沪地，只90年寒假是江南度过的。首次见识的江南雪，那场雪并不大，却让繁华大都市倾城出动，欣欣然拎着照相机摄影，跑出户外打雪仗，甚至雪里打滚，极尽欢颜。电视广播竟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一稀罕事，我只把其作为少见多怪，作壁上观而已。
06年春天起滞留了杭州大半年，我在春桃、夏荷簇拥下，时时依偎于西湖怀抱，细细玩味甄别了“晴湖不如雨湖、夜湖不如月湖”的约定俗成，对之妖冶媚态的诸多定评，也几乎了然于心。只抱憾于无缘一一鉴赏春夏秋冬四季俱佳的西湖，更无缘窥视被誉为最佳的“雪湖”就匆匆过客般离开了。
只因天天纠结腻缠在湖边，听当地一老者讲，只是1976年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西湖还结了冰，那时他见证了“雪湖”的奇观。“断桥残雪”虽是公认的“西湖十景”之冠，至少近三十余载以来，杭州人尚且难以亲眼一见，走马观花的游客，连晴湖、夜湖都难得静心品味，更遑论有幸一窥雪湖奇观！
200个日夜漫步西湖的我，也只寂然沐浴雨湖、夜湖数十次，西湖的大美，自是如雪湖之不期而至、机缘不巧，无心出岫般大隐飘逸，疏离于我辈游走的尘世与肉眼凡胎之外了。
这就象我登临泰山两般、黄山一遭，虽特意于夜半而去，却并没有观瞻到日出奇观；经常来回东南沿海之间，不耽于冗务之时，总舍弃飞机往返，属意乘船于黄渤海与东海，均难以看见海上升明月的云蒸霞蔚，只能每每萧瑟而归。
这就难怪雪湖、日出奇观不能随意激赏与蠡测管窥，浑如沁园春？雪这样的描摹冰雪之奇崛文章，罕见并流传于世了，只能让那些庸常的风花雪月之陈词滥调，与芸芸众生一起此起彼伏了。
其实，江南烟雨与朔方冰雪，深究审视后，无非都是水的幻化。只是北方人如我，偶去南国而挚爱之，如完颜亮读柳永的望海潮“三秋桂子”、“一夜鱼龙舞”寥寥几句，就砰然心动“胡马窥江”觊觎江南如斯秀色。如今的南方人也于春节前后，趋之若鹜地来我家乡，赏冰灯、滑雪、坐冰爬犁，所谓近处无风景的积习使然吧！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经常陪来家乡投资者，夏秋之际去家乡郊外的扎龙丹顶鹤保护区。他们见到“晴空一鹤排云上”的美景“便引诗情到碧霄”了！我宁愿躲蹩一旁，赏玩丹顶鹤在芦苇荡里与风云中摇曳的神韵，举头尽赏客居异乡时，难得一见之纤尘不染的一方蓝天。
我深知，这些游客所见的丹顶鹤，是外事部门招徕游客而豢养的。真正的闲云野鹤，恰如冰雪般晶莹剔透，自是不入世人眼帘，难得尽情亲昵欢洽的。杭州孤山下隐居的林和靖，虽梅妻鹤子而独处，只因那时葛岭地处临安西郊，不是如今的游客如织的歌舞场！
家乡的中学，每年都浇注冰场。冬天的体育课就只能滑冰，穿上冰鞋飞快地辗转腾挪，溜冰的乐趣自在疾驰的速度里忘我。父母家比邻人工制冷冰场，我童年起就常去现场看鹤城冰球队与哈尔滨、牡丹江、佳木斯争霸，那种男子汉的运动尽显北方人粗犷豪气。
华夏文化是以黄河流域为主，源远流长。古人自是对这六角形或者八角状的雪花情有独钟，赋予其“六出飞花”的雅称，吟诵“岁寒三友”之一的梅花时候，总把雪与之一道颂赞，演绎了诸多“梅雪争春”的佳话。
同样是水的幻化，夸饰雨雪的同时，却极少提及冰。想必南方人是大家闺秀，而繁衍生息于冰天雪地的多是蒙古、契丹与金满等蛮夷，如下里巴人般，自沉乡野、不见大世面了。许是长期冥顽不化，关东人没的闲暇去惜花问柳，只能于飘雪冰封景致里自闭、蛰伏与猫冬了。
记得我初次到上海读书时，同学总好奇地问我，你家乡冬天那么冷，到处是冰雪覆盖，可怎么过生活啊？我时常戏答之：我不敢冬天于户外撒尿、否则瞬间就冻成冰挂了！竟然有的同学信以为真，并转告其家人同乡呢。
其实，我读大学一年级的冬天，是最难熬与消受的。那苏州河黄浦江腥臭的水，虽然经过净化，饮用水夹杂的漂白粉味道仍然直冲口鼻、难以下咽。这“水土不服”的连锁反应倒在其次，主要是没有北方人惯常的取暖，户内外同样冰冷，令我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手脚也一股脑地染了冻疮，现在回想起来仍不寒而栗呢。
来自五湖四海的方言，让我倍感孤寂与难捱。异乡人漂泊的我，总不免回忆起肃杀的林海雪原深处，我家乡那室内融融如春的热炕头。也想着自己冬天也坚持在嫩江江堤晨练，踏着人迹罕至的雪野跑步时，鞋与雪摩擦的清脆声响，以及看见喜欢冬泳的人，每天轮流着清理冰窟窿的流冰，只为了在刺骨冰水里短短几分钟的酣畅！
时下正值四九，大寒刚过、立春将近，是一年中最冷之时。每天惺忪之眼一睁开，窗户上窗花立即映入眼帘。仿佛我从户外进来、眼镜上结下的薄霜，一样地曼妙玄幻、扑朔迷离，促狭且不经意地在我与窗外冰雪的绰约风姿之间，拉起了一道巧夺天工的画屏。
当是时，我总无法遏制自己的冲动，独自不顾料峭肃杀、寒风凛冽，漫步于嫩江畔，一路逶迤，一路遐思。
先是想到，冬天只有降雪，却不坠冰。只有夏天气候突变时，才能有冰雹袭来，冬天如果也有此君频见，一定燕山雪花般硕大，芸芸众生的头颅岂不被砸碎如齑粉乎？！
转念一想，皑皑雪野深处，那些雪藏的虫豸一定悠然酣然入梦了吧！只等冰封的江面随桃花汛乍来，与积雪消融同时甡醒，舒展自己僵硬的腰身，惊蛰后载欢载奔，忽而恣意更衣、涂抹出不羁的春色；忽而信手挥毫、幻化为姹紫嫣红的夏花，忽而沉寂入定、复归于秋实累累后低廻的秋声。
乍一抬眼，江畔的树挂煞是可爱，在银白得有些单调的冰雪世界里，如一白衣少女跳着自编自演的芭蕾，阳光逐渐穿透天宇的背景变幻着，北风时而呼啸高亢入云端、时而安详低声喃喃沉吟。
眼前的冰雪，恍惚如见高耸绝尘的珠穆朗玛的冰川积雪，有直上九霄的彻骨清寒；恍惚如闻人迹罕至的北极冰、南极雪挟持我飘然而去；转瞬间又铺陈出一条若有若无的狭长甬路，让我且走且停地，闭锁了五官七窍，幽思于无美无丑无温无冷、无声无色与无言无忌之中了。
结束冰雪闲话之时，潜意识里蹦出了下面几句：
六出飞梭卷六合
八足鳌蟹印八荒！
天地人心冥日月
闲话赘语一袭香？
2010年2月2日
北方人从生到死，就与冰为伍、以雪为邻，岁岁年年大半载冰天雪地里讨生活，对冰雪的幽怀，自然如衣钵附体，并谙熟于心了。
记得读书时，教科书里有篇白话文，提及朔方的雪，笔触虽也优雅、情怀也醇厚，总觉得与自己耳闻目睹的雪，究竟有些隔阂。毛润之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寥寥两句起首，洋洋洒洒出了堪称千古第一气势磅礴的冰雪词，冰雪的神韵，庶几被之凝练萃取殆尽了！
读大学时，我远赴沪地，只90年寒假是江南度过的。首次见识的江南雪，那场雪并不大，却让繁华大都市倾城出动，欣欣然拎着照相机摄影，跑出户外打雪仗，甚至雪里打滚，极尽欢颜。电视广播竟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一稀罕事，我只把其作为少见多怪，作壁上观而已。
06年春天起滞留了杭州大半年，我在春桃、夏荷簇拥下，时时依偎于西湖怀抱，细细玩味甄别了“晴湖不如雨湖、夜湖不如月湖”的约定俗成，对之妖冶媚态的诸多定评，也几乎了然于心。只抱憾于无缘一一鉴赏春夏秋冬四季俱佳的西湖，更无缘窥视被誉为最佳的“雪湖”就匆匆过客般离开了。
只因天天纠结腻缠在湖边，听当地一老者讲，只是1976年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西湖还结了冰，那时他见证了“雪湖”的奇观。“断桥残雪”虽是公认的“西湖十景”之冠，至少近三十余载以来，杭州人尚且难以亲眼一见，走马观花的游客，连晴湖、夜湖都难得静心品味，更遑论有幸一窥雪湖奇观！
200个日夜漫步西湖的我，也只寂然沐浴雨湖、夜湖数十次，西湖的大美，自是如雪湖之不期而至、机缘不巧，无心出岫般大隐飘逸，疏离于我辈游走的尘世与肉眼凡胎之外了。
这就象我登临泰山两般、黄山一遭，虽特意于夜半而去，却并没有观瞻到日出奇观；经常来回东南沿海之间，不耽于冗务之时，总舍弃飞机往返，属意乘船于黄渤海与东海，均难以看见海上升明月的云蒸霞蔚，只能每每萧瑟而归。
这就难怪雪湖、日出奇观不能随意激赏与蠡测管窥，浑如沁园春？雪这样的描摹冰雪之奇崛文章，罕见并流传于世了，只能让那些庸常的风花雪月之陈词滥调，与芸芸众生一起此起彼伏了。
其实，江南烟雨与朔方冰雪，深究审视后，无非都是水的幻化。只是北方人如我，偶去南国而挚爱之，如完颜亮读柳永的望海潮“三秋桂子”、“一夜鱼龙舞”寥寥几句，就砰然心动“胡马窥江”觊觎江南如斯秀色。如今的南方人也于春节前后，趋之若鹜地来我家乡，赏冰灯、滑雪、坐冰爬犁，所谓近处无风景的积习使然吧！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经常陪来家乡投资者，夏秋之际去家乡郊外的扎龙丹顶鹤保护区。他们见到“晴空一鹤排云上”的美景“便引诗情到碧霄”了！我宁愿躲蹩一旁，赏玩丹顶鹤在芦苇荡里与风云中摇曳的神韵，举头尽赏客居异乡时，难得一见之纤尘不染的一方蓝天。
我深知，这些游客所见的丹顶鹤，是外事部门招徕游客而豢养的。真正的闲云野鹤，恰如冰雪般晶莹剔透，自是不入世人眼帘，难得尽情亲昵欢洽的。杭州孤山下隐居的林和靖，虽梅妻鹤子而独处，只因那时葛岭地处临安西郊，不是如今的游客如织的歌舞场！
家乡的中学，每年都浇注冰场。冬天的体育课就只能滑冰，穿上冰鞋飞快地辗转腾挪，溜冰的乐趣自在疾驰的速度里忘我。父母家比邻人工制冷冰场，我童年起就常去现场看鹤城冰球队与哈尔滨、牡丹江、佳木斯争霸，那种男子汉的运动尽显北方人粗犷豪气。
华夏文化是以黄河流域为主，源远流长。古人自是对这六角形或者八角状的雪花情有独钟，赋予其“六出飞花”的雅称，吟诵“岁寒三友”之一的梅花时候，总把雪与之一道颂赞，演绎了诸多“梅雪争春”的佳话。
同样是水的幻化，夸饰雨雪的同时，却极少提及冰。想必南方人是大家闺秀，而繁衍生息于冰天雪地的多是蒙古、契丹与金满等蛮夷，如下里巴人般，自沉乡野、不见大世面了。许是长期冥顽不化，关东人没的闲暇去惜花问柳，只能于飘雪冰封景致里自闭、蛰伏与猫冬了。
记得我初次到上海读书时，同学总好奇地问我，你家乡冬天那么冷，到处是冰雪覆盖，可怎么过生活啊？我时常戏答之：我不敢冬天于户外撒尿、否则瞬间就冻成冰挂了！竟然有的同学信以为真，并转告其家人同乡呢。
其实，我读大学一年级的冬天，是最难熬与消受的。那苏州河黄浦江腥臭的水，虽然经过净化，饮用水夹杂的漂白粉味道仍然直冲口鼻、难以下咽。这“水土不服”的连锁反应倒在其次，主要是没有北方人惯常的取暖，户内外同样冰冷，令我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手脚也一股脑地染了冻疮，现在回想起来仍不寒而栗呢。
来自五湖四海的方言，让我倍感孤寂与难捱。异乡人漂泊的我，总不免回忆起肃杀的林海雪原深处，我家乡那室内融融如春的热炕头。也想着自己冬天也坚持在嫩江江堤晨练，踏着人迹罕至的雪野跑步时，鞋与雪摩擦的清脆声响，以及看见喜欢冬泳的人，每天轮流着清理冰窟窿的流冰，只为了在刺骨冰水里短短几分钟的酣畅！
时下正值四九，大寒刚过、立春将近，是一年中最冷之时。每天惺忪之眼一睁开，窗户上窗花立即映入眼帘。仿佛我从户外进来、眼镜上结下的薄霜，一样地曼妙玄幻、扑朔迷离，促狭且不经意地在我与窗外冰雪的绰约风姿之间，拉起了一道巧夺天工的画屏。
当是时，我总无法遏制自己的冲动，独自不顾料峭肃杀、寒风凛冽，漫步于嫩江畔，一路逶迤，一路遐思。
先是想到，冬天只有降雪，却不坠冰。只有夏天气候突变时，才能有冰雹袭来，冬天如果也有此君频见，一定燕山雪花般硕大，芸芸众生的头颅岂不被砸碎如齑粉乎？！
转念一想，皑皑雪野深处，那些雪藏的虫豸一定悠然酣然入梦了吧！只等冰封的江面随桃花汛乍来，与积雪消融同时甡醒，舒展自己僵硬的腰身，惊蛰后载欢载奔，忽而恣意更衣、涂抹出不羁的春色；忽而信手挥毫、幻化为姹紫嫣红的夏花，忽而沉寂入定、复归于秋实累累后低廻的秋声。
乍一抬眼，江畔的树挂煞是可爱，在银白得有些单调的冰雪世界里，如一白衣少女跳着自编自演的芭蕾，阳光逐渐穿透天宇的背景变幻着，北风时而呼啸高亢入云端、时而安详低声喃喃沉吟。
眼前的冰雪，恍惚如见高耸绝尘的珠穆朗玛的冰川积雪，有直上九霄的彻骨清寒；恍惚如闻人迹罕至的北极冰、南极雪挟持我飘然而去；转瞬间又铺陈出一条若有若无的狭长甬路，让我且走且停地，闭锁了五官七窍，幽思于无美无丑无温无冷、无声无色与无言无忌之中了。
结束冰雪闲话之时，潜意识里蹦出了下面几句：
六出飞梭卷六合
八足鳌蟹印八荒！
天地人心冥日月
闲话赘语一袭香？
2010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