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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裙角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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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图书馆外面的一树桃花粉了。料峭的春意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那株遒劲苍老的桃树就已经明艳艳地盛开了,妖娆得宛如一蓬凌空绽放的烟火。

    偶尔起了风,一些盈润的花瓣会被轻缓缓地吹落进玻璃窗里,闲闲疏疏地散了满满一桌子,透明的空气里弥漫着暖暖的甜馨。整个下午,我都坐在图书馆二楼的一个临窗位置翻看一本卦相书,油滑的彩纸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和大段大段预言宿命的文字。我在明媚的阳光里摊开柔软的右手,那条蔓延了整个掌心的爱情线赫然惹眼。手相学上说,我将会是一个拥有坚贞美好爱情的幸福女子。于是那个二月末尾的昏暖午后,我终于欣喜地倒在椅子里笑得嫣然若痴。

    陶遥总是在夜幕降临以后来图书馆接我。他骑着所有的地方都在响的破旧单车穿越大半个校园,像中世纪欧洲里英俊而勇敢的骑士。那时候我们都喜欢黎明演的电影,于是他每次都会带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来,演一段玻璃之城里黎明把舒淇从课堂上拉走的剧情。

    陶遥把单车踩得飞快,呼啸而过的夜风恣肆地扬起我细长柔顺的头发。我喜欢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可以闻得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紫罗兰的清香,那是属于我宿舍里洗衣粉的香味。

    我们招招摇摇地在校园里纵横的水泥路上疾驰,引得暗处的恋人和明处踽踽独行的单身男女无比的欣羡与嫉恨。而我和陶遥都是习惯于沉溺在一小片快乐里的人,身外的流长蜚短不会伤及我们分毫。

    女生公寓楼的后面是一块齐整干净的草坪,陶遥总是在下一个陡长的坡时突然放掉把手。在我放肆的尖叫声里单车横冲向草坪旁边的树林,而他已经在瞬间抱着我滚落到了柔软的草地上。在我试图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的时候,却总有温暖湿润的唇轻轻地覆盖下来。

    这是我们都喜欢的游戏,百玩不厌。

    春天的夜晚是被所有的恋人们所钟爱的。温柔的夜色里飘散着各种花草的芬芳和相爱的人的细语呢喃,于是我们可以听得见单纯美好的爱情暗生滋长的细微声音。这是我们青春里短暂而独有的风情。

    陶遥说我是黑夜里的精灵,躲在暗色里的吟唱总能魅惑人心。他说,亲爱的慕格,当我第一次听见你的歌声,就甘愿地要当你的爱情俘虏了。

    他在我的耳边暖暖地吹气,我安适地躺在他暖和的怀抱里,佯装着悻然的样子,咿咿呀呀地挥动着小拳头要打他,心里却是满满地荡漾开来的喜悦和幸福。之后我认真地说,陶遥,你会一直这样对我好吗?

    他却长时间缄默着凝视我的眼睛,他棱角分明的脸在昏黄的路灯光里是一个好看的光朵。后来他忽然浅浅地一笑,当然,我亲爱的小傻瓜。他微凉的指尖轻柔地抚过我的下颌我的唇,在鼻翼那里触到一脉晶莹的温湿。

    我想我是很贪恋春天的,就像我贪恋陶遥宽厚的肩膀和温暖的怀抱。可是图书馆外的那一树繁盛的桃花终究在一夜间蔫落了,碧绿的叶子下面长出许多光滑的青色果子。四月的末尾,终于能够感觉到夏天蠢蠢欲动了。

    于是在一场一如既往的夜晚幽会里,陶遥忽然对我说,慕格,明天你穿长裙子好吗?我想念我们的第一次相见了。

    去年的十月,夏天已经像过站的火车一样轰隆隆地开远。夜晚的空气里有着刺痛肌肤的凉意,而我依然只穿着红白相间的格子t恤和棉布碎花裙子站在阳台上练嗓子。

    舒妤说,南方的女孩子就是不怕冷。她说话的时候兀自对着掌心的镜子补妆,她是一个深在意细节的女子,纵然已经入夜也要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精致完美的形象。

    我却愕然地问她,为什么是这样呢,应该是北方人更耐寒的呀。

    舒妤轻笑。北方人久处严寒之地,自然能敏感迅捷地在季节转换的时候为自己添衣取暖。就如同经历过伤害的人才更懂得保护自己。

    我若有所悟地唯唯称是,她却偏过头看我一眼,嘴角挑起一丝不屑。你不会明白,你还不过是个孩子。

    我和舒妤来自江南和北国,却同样深挚地热爱音乐。老师说我们是这一届声乐系里最优秀的两个学生:舒妤功底深厚,慕格天资过人。晚上,我们总是一起在阳台上练声,她一向一丝不苟,而我间或会泛起几分孩子气。在那个月明风清的初秋夜晚,我到底被思乡情绪撩拨得忍不住唱起一首动听的橄榄树。后来,舒妤低声打断了我,她说楼下有个傻小子已经呆站了半天了。我循言望下去,果然绰绰约约地看见香樟树影里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

    舒妤说,你猜他是在看你还是看我。

    男孩子却在这时候走上前来,仰脸跟我们打招呼。我叫陶遥,我可以请你们吃消夜吗?彼时已近子夜,校园里阗静如深海,陶遥清脆圆润的声音宛若灵逸的鱼一样游进我的内心。而舒妤却冷漠地转身进屋,轻蔑地丢下一句“没兴趣”凝固在冰凉的空气里。

    被寂寞困得太久的我跟着充满情趣的陶遥在盛大的城市里东游西荡:万盏霓虹,百味美食。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尽兴而归,被我电话叫醒的舒妤跑到二楼的卫生间,从窗口把我拉了上去。我欢喜如醉地趴在她的肩头嘟囔:这次亏了,我的爱情被一碗酒酿丸子收买了。

    夏日初至,我终究未能如陶遥所愿地穿上棉布长裙。那晚我回到宿舍看见舒妤穿着波里米亚裙满室舞动,翩翩然如彩蝶,我所有的兴致瞬间全无。我已经记不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渐渐抵触起来,时常会为一些琐事争吵和冷战,原先那些璨洁的情谊一下荡然无存。舒妤变得像刺猬一样尖锐,仿佛所有的人都辜负了她伤害了她一样。

    晚上我穿着藏蓝色的牛仔裤去约会,我怅然若失的神情丝毫没有逃过陶遥锐利的眼睛,他顷刻间就轻易窥出端倪。陶遥沉默着轻轻揽过我的头,他宽大温暖的手掌在我脸上来回的抚摩总能让我安定。他说,慕格,是不是因为舒妤。

    陶遥清楚我与舒妤之间的睚眦和抵牾。但是每次他都会沉静温和地抚慰我,最后我们总是一起善良地宽容了舒妤。记得第一次我告诉陶遥,我不小心碰翻了舒妤的化妆盒而被恚怨和辱骂时,他也是温情地劝慰,我们家慕格最好了,我们就原谅她的过分吧。

    我喜欢陶遥身上的这种气质。一旦想到自己可以躲在陶遥厚实的臂弯里遮风挡雨,而舒妤始终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就忍不住怜悯和心疼她了,在瞬间释怀了一切不愉快。我又像一只骄傲的兔子一样扎进陶遥的怀里邀宠。

    只是整个夏天我都没有穿过一次裙子了,我不想让舒妤知道我有许多比她漂亮的波里米亚裙。这个在所有女孩眼里都是色彩斑斓的季节,我却诅咒它快快快地过去。

    这个内陆城市的冬天很少有雨雪,气候干燥而寒冷,凛凛冽冽的空气侵髓透骨。幸好我可以与陶遥依偎取暖。我还精心为我们编织了一对情侣手套,暖黄色的绒线,上面艺术性地穿绕着几根不眩目的暗紫色的线纹。陶遥爱不释手地啧啧称赞,亲爱的慕格,有了你的精心呵护,再冷的冬天我的指间都不会流淌寒冷与寂寞了。

    我们在夜幕降临以后往学校的电影院挤,偌大的屋子里吵吵嚷嚷的人满为患。暖哄哄的可以让我很舒服地倒在陶遥怀里睡觉。如果上演黎明的电影,我就会被他温柔地叫醒。我们都喜欢那个干净斯文的男人的片子。只是每次陶遥专心地看屏幕时,我都会偷偷地从眼角看他,屏幕上是一段主角抵死缠绵的场面,陶遥的眼睛里星星点点,脸上恬和的神情像襁褓里的婴儿。我忽然温馨地想到,这个傻傻的陶遥也有着与剧中人一样的柔情与浪漫。

    有一次半生缘散场时,我故意将一只手套丢在了座位的缝隙里。等到在我公寓楼下分手时,我调皮地向陶遥晃晃光光的右手,装着楚楚可怜的样子说,手套丢在电影院了。他就会意地一笑,是想让我扮演黎明打着电筒给你找回来吧。

    陶遥是一个聪明的男孩子。可是卦相书上说,聪明的人不会有真正的快乐。我忽儿一阵伤感。

    翌日晚上的幽会,陶遥果真把遗失的那只手套重新戴上了我的右手,而且比以前平整崭新了一些。他轻柔地敲着我的额头说,给你洗过了,也烘干了。真拿你没办法,小淘气鬼。

    我和舒妤之间犹如霏霏雨雪之后的天霁,恢复了一片澄明的沉寂。我已经感觉到她开始平和下来,与我相处时带着糯糯软软的温柔和善意。其实,我一直没有真正地讨厌过舒妤,我觉得她的尖锐与刻毒也许只是一种自我保护。在她身体的深处,她也只是一个苍白脆弱的小孩。

    室友私下里劝告我警惕舒妤的突然转变,她们说狐狸总是不动声色地伤害别人。而我只是一笑而过,我想是她们过分敏感了。我相信我和舒妤又是两个拥有干净透明的情谊的女孩儿,尽管她依然有许多不愿意和我分享的小秘密。比如总有莫名其妙的电话打到宿舍,我接听的时候那端长久地沉默着,然后舒妤会兴奋地急忙从我手中接过话筒。她欢喜地说,是找我的。可是每次她都只是温和沉静地对电话里的人简单地回应“是”或“好”脸上一直流淌着失落和委屈。在我丢手套的那晚,她竟然握着话筒默默地伤心地哭了。

    我欣然地告诉陶遥我和舒妤和好了,我说,她上次还让我教她织手套呢,学会了就认真地织了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

    陶遥没有太在意我和舒妤的故事,他只是清浅地一笑,然后像往常一样把我的手裹进掌心,轻柔地亲吻我的眉梢。只是这一次,我无端地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

    这一年,春节过后的新学期伊始就是情人节,繁华的街市依旧沉耽于浓郁的喜庆氛围里。我在那天的清晨就收到了陶遥温馨的祝福和芬芳的玫瑰,我把它们齐整地插在盛满清水的玻璃杯里,摆在阳台上可以红艳艳地开一个礼拜。而我们的爱情是会一直花开不败的。

    孤单的舒妤也收到了一捧娇艳的玫瑰,是鲜花店里的一个年轻姑娘专程送过来的,没有卡片也没有白马王子出现。我过去安慰舒妤说,这是一个羞涩的男主角,总有一天他会走到你的爱情舞台上的。舒妤对我神思恍惚地微笑,若有所思地自语,也许我生日那天就不会寂寞了。

    时令上已经过了立春了,可是依然出奇的寒冷,温煦的青光遥遥无期的样子。舒妤生日那天我孑然一人,陶遥忙碌于学生会里的一项活动策划,无法像平时一样陪在我的身边。他把我送到学校电影院门口,我们站在开始抽芽的香椿树下亲吻着分开,我被一阵熟悉的紫罗兰芳香刺到了,我轻轻地推开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说,你的身上怎么会有紫罗兰的香味?这件衣服我没有帮你洗过的呀。

    陶遥迟迟豫豫地微笑,他轻轻地捏着我的下颌说,宝贝,我早已经被你侵染了,现在一身上都是你的气息和味道了。然后他略微顿了一下,又一本正经地说,我把这件衣服和你洗的那些衣服放在了一起,当然就染上了紫罗兰的清香了。

    陶遥依然带着纹丝未变的温情,可是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我隐约地在他的眼睛里看见几许惊惧和慌乱。

    我心神不宁地坐在往常的位子上看一场爱情电影,黎明和张曼玉联袂的甜蜜蜜,讲述的是两个异乡人兜兜转转许多年之后终于在街头相逢的辛酸而圆满的爱情故事。当屏幕上他们幸福地四目相接时,我却坐在一片黑暗里伤心欲绝地哭泣起来。不是因为被剧情打动了,而是我的手指无意间从座位的缝隙里扯出一只手套,暖黄色的,上面穿绕着暗紫色的线纹,只是比此刻我右手上戴的这只旧了些。这种时候,无论我一向多么迟钝,心里也都一片雪亮了。

    我奔向学生活动楼四层的陶遥办公室,远远地就看见他正在与一个身影熟悉的女孩站在门边亲吻着分开,他深情款款地对她说,生日快乐。

    我苦笑着用冰冷的手拍自己的脸,灰姑娘的绮梦已经做到了尽头,一切都无需再追问了,谜底已经完全揭开了。我爱的人是我好朋友爱情舞台上的男主角。

    我转身跑开的时候撞翻了一只空的垃圾桶,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惊觉过来的陶遥一直在后面试图追上我,可是这只是一场徒劳的追逐,沉逝的爱情任你脚步再快也是鞭长莫及了。我终于跑得倦怠,陶遥也在我身后停下来喊我,慕格,听我解释好吗?

    我冷笑。听你解释什么?解释你的身上的衣服是舒妤洗的,我的手套也是她编的。那些沉默不言的电话都是你打给她的,那些美丽的玫瑰也是你送的

    我声嘶力竭,我没有控制好自己郁怒的情绪,可是我一直忍住了不哭。陶遥,别纠缠下去了好吗,我们的爱情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开始的?

    陶遥专注地看着我,一脸的内疚始终没有唤起我丝毫的怜惜与宽恕。他说,那次你告诉我你碰翻了她的化妆盒,我原本是想代你去向她道歉的,可是见面的时候她扑进了我的怀里痛哭了起来慕格,原谅舒妤好吗?她是一个有着残破过去的孩子,她和她母亲被她的父亲抛弃了,她们凄楚地相依为命。而你从小就一直生活在幸福与甜蜜里。慕格,原谅我不能离开她。

    我一直静默着站在楼房的阴影里,孤零零的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宠物。然后我看见舒妤也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我分明看见她的脸上有着得逞的笑。最终我还是忍痛点了头,我竭力地装着坚强地转过身,眼泪终于汹涌地滴落下来。

    忽然,天空寂静无声地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这个早春里无常的一场大雪,终于白皑皑地将一切覆盖。没有痕迹,也没有曾经。

    人间四月天。这个城市无缘无故地整日整夜地落雨。图书馆外的桃花还没有开败,就被疾雨打落一地,残碎的花瓣在肮脏的积水旋涡里凄零地打着转儿。我像去年一样照例去图书馆二楼看书,只是没有了晴媚的阳光和满室的甜馨。我在黯灰的天光里摊开掌心,这次看得真切,原来那条蔓延了整只手掌的爱情线有许许多多的开叉,与一些细碎的掌纹凌乱纠结。手相学上说,这样的女子注定会为爱情所困。

    合上书,我不过淡然一笑,转过脸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雨丝在风里扯来扯去,亮晶晶的多像伤心人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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